涉及全國27個省份22萬投資者近430億元，昔日奪取全球稀有金屬定價權的宏愿可能變成一場夢魘

　　《投資時報》 施南

　　不見了標志性的金絲鑲邊眼鏡，考究的湖藍色襯衣也早在此前突如其來的撕扯中走形，崩開的胸扣直接亮出貼身圓領汗衫，上面的污漬新鮮而奪目。不遠處，一只脫落的皮鞋。

　　51歲的單九良大概不曾料到，自己被憤怒的投資者摁倒在上海金貿大廈濕漉漉大理石地面的照片，會以如此迅捷的速度出現(xiàn)在網絡頁面。

　　事實上，這位自詡中國大宗商品行業(yè)首席領軍人物在8月22日之前一直保持低調且行蹤飄忽。由于昆明泛亞有色金屬交易所旗下理財產品“日金寶”出現(xiàn)無法提現(xiàn)狀況，2015年4月以來，涉及27個省份近22萬投資者一直在焦慮中隨時關注著這位創(chuàng)辦人的一舉一動。盡管期間有過來自云南省金融辦的官員背書，以及所謂中國?產業(yè)大王、福布斯中國富豪榜位列第七的正威集團王文銀可能接盤傳言，甚至基于政府維穩(wěn)壓力，部分參與圍堵泛亞昆明總部的投資者得到了少量“出金”返還，但陰翳從未散去。

　　而這種端坐針氈的感覺，在7月12日泛亞單方面開出針對投資者的三條出路選擇后，變得愈發(fā)敏感和強烈。

　　陀思妥耶夫斯基說，你可以用你想象的任何語言來形容人類，但唯獨不能說他們理性。遲遲未能得到政府強力介入的明確保證，又不能選擇自由離場，因自責、惱怒引發(fā)“可能血本無歸”的恐懼，令部分投資者決意攤牌。8月22日，當成批統(tǒng)一身著“泛亞欺詐，踐踏法律”和“請命政府，為民做主”背心人士將狼狽不堪的單九良以“扭送”方式強行交予上海浦東警方時，雙方對立情緒如同雙倍的泡騰片扔進了水杯，再難收拾。

　　這原本就是黑色一周。全球股市大跌讓沃倫?巴菲特損失了36億美元，包括王健林在內中國最富有的26人更蒸發(fā)了188億美元。不過，對于富豪們這可能只是身家簿上的數(shù)字游戲，泛亞交易平臺上聚焦的430億人民幣的主人們，顯然這未到達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境界。亮出拳頭或許是種宣泄，但以這種方式逼迫主管當局事實性卷入并盡快做出表態(tài)，才是他們的真實動機。

　　“不理性，而且也不符合扭送條件”，這是相關公檢法人士的表態(tài)。倒是來自泛亞的反饋這一次難得的及時。同一天，該家交易所公開回應：“單九良董事長已恢復正常工作”，但是接下來的結語恐怕會讓投資者的情緒更為不滿。泛亞稱這是一次“暴力惡性事件”，并將參與圍堵的維權人士稱之“部分暴徒”，且表示“對涉嫌違法的肇事者追究法律責任”。

　　從花好月圓皆大歡喜到電光火石劍拔弩張，成立不過四年半的泛亞有色金屬交易所如何走到這一步？這之間，無論是政府，單九良，抑或一度樂此不疲的投資者，究竟分別扮演了什么角色？導致火藥桶引爆的“日金寶”真的如有些輿論所謂是個“龐氏騙局”嗎？泛亞風波最終又會以何種方式平息？基于不同立場，這盤亂局中的每一位恐怕都有著自己的解釋和研判，但至少有一點可以確認，在一個宏大的夢想和一堆華麗的辭藻下，泛亞從一開始就有著太多刻意的回避和閃爍不定的幽暗，而突變的外部環(huán)境，讓這個民營資本操刀又交錯地方政府太多動機的平臺，提前搖搖欲墜。

　　閃亮登場奇怪定位

　　即便以今天的角度來看，泛亞有色金屬交易所2011年4月21日的出場亮相，仍堪稱金光四射。國務院參事、中國有色金屬協(xié)會會長陳全訓，著名經濟學家茅于軾，云南省政府副秘書長趙慧俠，這樣的嘉賓陣容匹配敲響開市第一鑼的仇和――時任昆明市委書記，以及主持儀式的芮成鋼，可謂分量十足。其實，單九良此時已儼然一位“交易所大王”，統(tǒng)一的“泛亞”冠名，除了有色金屬外，包括產權交易所、能源交易所、珠寶玉石交易所、橡膠交易所、房產交易所、股權交易所、林權交易所、涉訴資產交易所、農村產權交易所、特許經營交易所、金融資產交易所，單九良幾乎一力拿下。將如此之多要素市場特別是之于云南區(qū)域經濟核心戰(zhàn)略地位的有色金屬、橡膠以及珠寶玉石，皆交付民營資本面目出現(xiàn)的單氏，很不同尋常。

　　更有意味的是曾見諸媒體的一些表述。比如，“在市紀委的推動下，在石林縣委、縣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泛亞石林分公司已揭牌成立，石林縣所有公共資源交易將統(tǒng)一納入該平臺”，又比如，“推動市公安系統(tǒng)在泛亞聯(lián)交所處置相關資產，如市公安局交警支隊報廢交通設施轉讓項目”。就全國范圍而言，至少2011年時的單氏未見得享有多大名聲，但卻能在極短時間內得以關照如此具有壟斷業(yè)的業(yè)務，確屬不同凡響。

　　其實，這家高舉為中國奪取有色金屬特別是稀有金屬全球定價權大旗的交易所，在成立不到半年時，已因賣家找不到交割商被迫繳納高額補償金而受到質疑，盡管這時泛亞的交易品種遠未到后期所稱的14種。首批投資者們發(fā)現(xiàn)，由于交易規(guī)則不對等以及已現(xiàn)貨生產企業(yè)缺席，雖然不少交易品種的價格已開始顯現(xiàn)明顯的虛高跡象，但若想通過做空獲利，幾乎不可能。

　　這涉及到泛亞的定位。據(jù)單九良稱，該交易所是為中國有色金屬產業(yè)鏈上下游企業(yè)圍繞供應鏈提供全套解決方案，同時又為廣大個人投資者開辟投資稀有金屬的投資機會。但分析指出，幾乎一出娘胎該交易所便是一個“四不像”。作為期交所，且不論其掛牌交易品種價格長期虛高，更重要的是在缺乏對手盤的情況下，很長時間內泛亞更像是在自說自練玩自己的游戲，哪怕它一直堅稱在某些稀有金屬上其用于交割的庫存能供應全球使用三至四年。

　　同時，分析人士表示，對于需要較高專業(yè)知識同時又具備較高風險性的期貨交易平臺，卻對普通投資者開出“進出無門檻、進出全自由，保底年化收益13.68%”這樣貌似全無風險的條件，同時通過至少12家銀行以理財產品面目直接出售，無疑是不合適的，也與“創(chuàng)新”毫無干系，甚至還會將第三方信托的那些銀行合作伙伴拖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三者皆傷誰最坐蠟？

　　監(jiān)管當局沒有察覺風險嗎？2012年全國針對各地交易所亂象有一輪大力度的整頓，并再三強調“誰家孩子誰家報”，結果泛亞過關。2014年11月，云南省府再次召開清理整頓省內交易所會議，會上，中國證監(jiān)會下屬云南證監(jiān)局局長已發(fā)出“泛亞風險巨大”警告，該表態(tài)一度被發(fā)表在證監(jiān)局的官網上，隨后“立刻被撤換”。數(shù)十天后，泛亞宣布停止收購有色金屬信息，5個月后，日金寶無法贖回。而隨著“T+5”交易規(guī)則出臺，平臺流動性急速萎縮，泛亞危機開始惡化。

　　對于經濟并不發(fā)達的云南省，利用在稀有金屬上得天獨厚優(yōu)勢謀取要素平臺并取得重大發(fā)言權，這無可厚非。不過，隨著泛亞將這一雄心狀志演變?yōu)樽陨碓谫Y本平臺一連串財技施展之后，性質似乎已出現(xiàn)變化。更麻煩的是，無論出于何種考量，現(xiàn)在既不能完全撒手不管，又無法全力趟出這一渾水，真正坐了蠟。

　　而對于22萬投資者，無論是鍺、銦還是鉍，無論這些金屬或銀白略帶淡藍或銀白略呈粉紅，事實上，大多數(shù)很可能從未見識其真正面目。至于對“2025規(guī)劃”的重大意義或在半導體、核工業(yè)上舉足輕重的作用，多半亦是人云亦云。無風險高回報才是他們唯一的信賴。誰又會記得“越是無所顧忌，越能讓人相信；越是明目張膽，越不會露出馬腳”的前人教誨？

　　對于單九良，過去五年內的風生水起足以證明此公魄力非凡，哪怕剛剛流傳至網上的照片如此不堪。廈交所？泛融網？單氏自然不會甘心這片江山煙消，在攻擊部分同行和維權人士為“黑勢力”之余，他還在盡力想法將泛亞的業(yè)務保全平移。問題是，還有時間嗎？

　　8月22日的這一幕只是一個鋪墊，戲的高潮即將開始。